半月談評論員?潘 曄
猶如一面棱鏡,教育話題折射出當下社會經濟發展中的諸多矛盾,以及人們對于生產模式、人才培養模式,乃至生命成長模式的多元探尋。從“小鎮做題家”到“二本學生”再到“縣中的孩子”,圍繞教育的探討,從未停止。諸如“學歷歧視”“社會分工與職業尊重”“教育資源分配是否均衡”之類的議題,總能一石激起千層浪,掀起社會各界的漣漪。
進入人工智能時代,附著在教育這個概念上的“外延”越來越豐富,教育的功能與價值越來越多元,乃至于泛化、模糊,人們對教育的非理性期許也越來越高。“不堪重負”,是每個“卷王”的切身感受;“拒絕內耗”,是不少年輕人希冀自我掌控、自我覺醒后的強力吶喊。有沒有一種可能,讓教育回到原點?
“教育是農業,不是工業”
近期,訪談節目《十三邀》的百期線下論壇活動中,蔡皋、黃燈、林小英3位曾受訪過的嘉賓,以其不同成長經歷和教育實踐,在對談環節分享交流“想象教育的另一種可能”。
“進入智能教育時代,很多人覺得這已經是給教育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。”
“人要把自己當一棵花,要不斷地去養自己。不是說把自己當一個工業品,甘于被生產出來,甘于被放在一個位置。”
“做個普通人,其實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。”
……
真實的表達,深刻的洞見,3位嘉賓對談的內容,引發輿論熱議。到底什么是教育?現在的教育怎么了?
問題照進現實,環顧四周,我們看到了一種普遍存在的“囚徒困境”:對于在“小鎮做題家”的教育背景下一路披荊斬棘考出來的父母們,接納一個均值回歸的普通孩子,或許是一個不小的挑戰;對于從小到大每個環節都充斥著高度競爭的普通孩子,任何一個環節“卷”輸了,似乎都是難以承受之重。
如今的教育生態,像是一道“單選題”,讓父母和孩子都陷入了一種“線性人生”。
“我不喜歡社會對我們的孩子撒謊。”繪本畫家蔡皋這句話觸動人心,“救我的是文學,救我的是藝術,它有這種功能讓我恢復我的體能,我愿意為它一次一次逃學。我還在意那個60分嗎?我還在意我是不是100分嗎?不要,不要。我自個兒把自個兒救了。”
在蔡皋看來,教育不只是分數,學習者首先得是一個完整的人。而對于人的教育,不僅包含理性學習,也包含直覺和情感的學習。“教育即成長。”教育的最終意義,是讓人在不同年齡,實現自身的全面成長。
正如教育學家葉圣陶所說,教育是農業,不是工業。工業和農業最大的不同在于,工業可以是快節奏的、大容量的、流水線的、批量生產的;農業則是有季節的、有時令的、有成長規律的,是需要播種、施肥、除草、噴藥的,是需要土壤、水分、陽光和等待的。它是一個慢的過程,是一門關于“慢”的藝術。
然而,今天的我們似乎慢不下來,周遭充斥著“跑步機”的聲音,放眼望去全是“起跑線”。在不少地方,教育不僅異化為“工業”,還異化成“商業”“服務業”,哪有一點農業的影子?高頻率考試、題海戰術、背題、競賽,放學還要趕去上課外班,周末用來查漏補缺,一周無休。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畢業,應屆畢業生數量屢創新高,考研、考公的“潮水”此起彼伏。好不容易熬到工作,又變成“007”的打工“牛馬”,全年加速跑,一生難停歇。
“人生是曠野,不是軌道”
一家教育自媒體發布了“2024年,我放棄雞娃”的網絡問卷結果。其中,對于“放棄雞娃之后,我做了哪些調整?”的問答互動中,接近70%的家長選擇了“放棄過度關注孩子的成績”。
“愛誰誰”“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”“人生是曠野,不是軌道”……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,我們每個人都有權利自由地生長。“反內卷”“拒絕內耗”“人生是自己的”……我們雖然普通,但不平凡。做普通人,也許沒那么可怕。
我采訪過很多普通人,但每次采訪對象最戳中我的,往往是他們生機勃勃、極具個性與張力的生命狀態,是屬于他們自己的東西。前幾年疫情期間,我采訪過一位為了全家生計奔波、數月住在車里的貨車司機,他的微信名叫“百年孤獨”。為了多賺“碎銀幾兩”,他甘愿跑最艱苦的路線。現實的重擔,在這一刻變得具象,卻不苦澀。我看到了這個平凡貨車司機身上流淌著的不屈的力量。平凡的光輝或許微小,卻足以照亮我們的內心。
平凡與不凡,內耗與自洽,內卷與反內卷……我們在尋找答案的途中,一點一點與自己靠得更近。去行動,去嘗試,去試錯,在一次又一次跌倒中爬起來,總結教訓,繼續探尋適合自己的道路。絕大多數的生機,都是在泥濘中掙扎出來的。
時代發展浩浩湯湯。人工智能時代已來臨。如果用人性和生命力解讀這個時代的特征,那么可以更直觀、更極致地看到,在生產領域“人”的極限與“機器”的無限,看到機器正變得越來越像人,而人越來越像工具——“工具人”。簡單地批判當下的教育模式是輕易的,但如果不去反思社會對人的評價體系,不去觀察經濟社會發展的大背景,這種批判就顯得蒼白無力。
生而為人,不是為做“工具人”。生而為人的任務是“成為你自己”。
編輯:李建發